平凡 自然,读《看‘喜左卫门井户’》

时间:2019-08-12    浏览:7952   来源:绿田建筑


对器物的兴趣只是停留于总是想知道这些有趣器物是怎么样制作出来的,而他们又是因为什么而得到颂扬,并非一般意义的爱好者或收藏者。

作为以泥水佬自居的我来说,我只是做尺度稍大的“器物”,而因为器物为人所用,也为人所喜爱,使得器物超越了物,相信建筑也如此。


看柳宗悦先生的《看’喜左卫门井户’》,也是因为想知道为什么一只看着普通的茶碗,能被誉为“天下第一”,日本国宝。




1931年,作者柳宗悦赴孤篷庵,第一次亲眼观察这只天下第一大名物“喜左卫门井户”。所谓“井户”指朝鲜的一种茶具,如“井户”、“云鹤”、“熊川”等都是其中名目。“井户”也分为“大井户”、“古井户”等,其中最受人关注的是“大井户”。日本茶人常说“茶碗是高丽”,还有“一井户、二乐、三唐津”之说,来自朝鲜的井户受到了日本的推崇,这个“喜左卫门井户”就是其中最有名气的,“能够胜过它的茶碗还没有。”


接着作者讲述这只茶碗的来历,为方便阅读,在此简单摘录。“井户”指茶碗,也许是朝鲜读音的音译文,“喜左卫门”是人名,姓竹田,大阪人,此茶碗原为他所有,故称“喜左卫门井户”。从16世纪到现在,茶碗辗转被多人所持有,现藏于孤篷庵。据说此茶碗为不祥之物,持有者都不幸罹患肿瘤,最后持有者云州不昧公,及其嗣子月潭皆无例外,1817年,月潭终将茶碗捐赠给京都紫野大德寺孤篷庵。




这个大名物在寺院里躺了一百多年,作者终于有机会一睹其真容。住持禅师解开包裹的紫衣,从五层箱子中取出茶碗,“好茶碗!可又是多么的平凡啊!”这就是作者的第一反应。柳先生首先向我们讲述了这只茶碗的“平凡”之处。



喜左卫门井户


“无论何处都难以找到比这更平易的器物,平平淡淡的形态,没有任何装饰,也没有任何图谋,寻常莫过于此。”


这是朝鲜平常的饭茶碗,是平民百姓日常所用。首先,制作者是平常的工人,也许还是文盲,他们日复一日地制作着与之相同的物件,制作只是为了糊口;第二,从制作上和材料上,土是平常的土,也没有上釉(上了炉灰),外形不须考究,因为是供大量生产的。这是一只最下贱的、便宜的,再日常不过的茶碗。拥有它也没有值得炫耀的地方。



这样一只最“平凡”的茶碗,何以谓之“天下名器”?作者从三个方面阐述了他的理解。


首先,解读“平凡”的含义。柳先生突出表达了两个要点:一是因为平凡,所以就好。如前述,“平坦而无波折的、毫无图谋的、没有邪气的、纯朴的器物”。二是健康,因为自然所以健康,健康是最自然的状态。“自然”是符合了世界运行的法则,自然的美在这里联系到了佛学中的“至道无难”之说,认为“无难”的状态才是值得称赞的。如《临济录》“无事是贵人,但莫造作”。


“那里没有患病的机缘”,什么是患病的机缘呢?因为他没有沾染到世间上的各种恶习:

“由于这是平民每日使用的平凡的饭茶碗,没有经过精雕细琢,因此技巧之病就没有侵入;

这不是一边讨论美,一边制作的东西,所以没有患上意识之病;

这是没有名款(落款署名)的东西,因而不会染上自大之罪;

这不是在甜美的梦幻下产生的,故没有陷入伤感的游戏之中;

这不是神经兴奋后制作的,因此不具有变态之倾向;

这是处于单纯的目的而制作的,所以远离了华美的世界。”


读这段话,作者充分阐述了所谓的“平凡”与“健康”的含义。没有比这段话更能表达这只茶碗平凡自然的内涵了。因为作者认为“平凡”产生了美,任何刻意的制作,都不可能超越这只茶碗。它不为了炫技而制作,不为造型而制作,不为留名而制作,不为虚幻而制作,不为短暂快意而制作,不为图谋而制作。能做到这种淡泊,是一种什么境界呢?无怪乎号称日本第一的乐烧,在柳先生眼里也都是丑陋的。


第二,作为从一个观察者的角度,如何发现这种美,强调了鉴赏力的重要性。他羡慕那些能从平凡的茶器中看到自然健康的品赋,看到“无难”、“平安”的鉴赏者。正是这种令人震惊的能从深层次发现美的能力,让这只平凡的茶碗从破烂的厨房中变成国宝,成为天下第一。作者赞扬了日本鉴赏家们对美的法则的发现,是他们发现并赋予了一件平凡物件以“茶器”的鉴赏地位。


“嘲笑和赞扬都是正确的。”,“嘲笑”,是因为这些日常的粗贱物件,在原产地朝鲜是没人会注意他们的价值的,这反而给了日本茶人赋予其独特价值的机会。而如果制作者自己说这些是“名物”,那“粗货”就没有了,没有”粗货“,也就没有“大名物”。是鉴赏者对器物的再创造(鉴赏行为),“天下第一”才得以产生。“饭茶碗是朝鲜人所作,而大名物则是茶人所作。”


第三,从制作者的角度看,认为制作者应当超越“自我”和“物我”,不受到各种外在因素或意识所影响,才能产生自然的器物。制作者不能受到所谓鉴赏标准的影响,使得制作失去了平静的状态,刻意或做作会在不经意间滋生。


如“喜左卫门井户”,有人总结出它的“七个精彩之处”,但反过来,不能认为如果我们能把这些精彩之处都达到了,就能创造出美的器物。柳先生认为美是自然赐予的,“运用法则者是自然,观其法则者为鉴赏,两方面都不是作者的途径。”在这里,制作者似乎不在场,在一种“无我”的境界,于是获得了自然的恩赐。与我们讲的“道法自然”是一致的。所以柳先生看不上乐烧,也就可以理解了。




最后,作者呼吁我们要更善于发现身边更多的美。美不只是那些被记录在案中的所谓宝物,名物,更多的是存在于我们生活中。


回想自身,不也应以这种态度来看待周遭的世界吗?中国大山村里一座平常的房子,它也许也是非凡的,它没有建筑师,只有匠人,他们不自恃傲慢,不刻意造作,这些房子是为人所用的、是生活的房子,它们没有害处。

如何能褪去各种虚幻和羁绊,创造更平凡自然的建筑?我当以平静、谦卑的姿态时刻审视自身,不停止地对自然状态的追寻。读柳宗悦《看’喜左卫门井户’》有感而记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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